但再多的掙紮都無果。

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, 和一個能毀去世界的魔女, 在意識上的強度根本無從相比。

銀發少女倒落在盥洗室的洗手臺前, 連一句聲音大點的喊叫都發不出，意識一點點地被包裹吞噬, 沈睡進大腦的最深處。她無助地閉上眼睛，最後一點灰藍色也完全被埋沒。

她無聲無息地昏睡過去，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流下, 淌入鬢發之中。

不知過了多久, 銀發少女再次醒來。

她睜開眼睛，熔巖般的橙紅色雙眼註視著眼前的一切。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，不熟悉地握了握手掌，試著掌控這具身體。

少女拉開盥洗室的門, 哼著歌慢悠悠地走了出去。

她悠閑自在地走到床邊，嫻熟地翻開了床墊，在被褥和床墊之中成功找到了計/生用品。碧翠絲捏起那小小的正方形包裝, 放在眼前看了看，不由得嗤笑一聲。

像這樣的物品，在床頭的暗格裏，床底一般不會有人去開的櫃子裏, 抽屜的夾層裏還有浴缸底部，碧翠絲一共找出了十六七片。

碧翠絲把這些東西通通丟進了垃圾桶裏, 手指卷著頭發自言自語道：“這樣心懷不軌, 有賊心沒賊膽的人, 你看上他哪一點？”

碧翠絲撿起枕頭旁邊的花環, 放在自己頭上戴了戴，感覺壓得腦袋重之後又摘了下來。她兩手捧著花環，從抽屜裏翻出個盒子來，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。

她在房間裏轉悠了沒多久，房門就被敲響了。

清朗的女聲從門外傳來：“小殿下，可以用下午茶了。”

“不去。”碧翠絲揪著自己的發尾，想也不想就拒絕了。她在那份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裏搜尋著，這似乎是現任神座的神官副長，特斯黛。

被拒絕的神官有些為難道：“但是……是父神喊您去的啊……”

碧翠絲手指的動作停住，她挑了挑眉，眼中流露出一絲興味。銀發少女放過了自己的發梢，走過去打開了房門，她不是很會用這種門鎖，開門的時候用的時間有些長。

碧翠絲拉開門，倚在門框上問道：“父神喊我，我就必須要去嗎？”

“殿、殿下？”特斯黛十分驚訝，在她的印象裏，這位被神座帶回來暫住的小公主性格一直都非常好，肯定不會表露出如此輕慢的姿態。

“去回絕掉吧。”碧翠絲突然就感到了無趣，不再理會小神官了，她擦著神官的肩膀走了出去，留給特斯黛一個孤傲的背影。“就告訴他，我有別的事情要做。”

雪被押入地牢之後，意外地在這裏看到了幾個熟面孔。

“喲，稀客。”精靈萊西露出一個優雅又不屑的笑容，“我還以為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惡魔了呢。”

臉色蒼白的少年剛剛才大受打擊，懶得與她多加交談：“閉嘴吧，瘋女人。”

精靈王埃布爾閉著眼睛，他身體本就病弱，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待了幾天之後，原本白中透粉的漂亮皮膚都變得有些晦暗。在萊西和雪嗆聲好久之後，樣貌美麗的精靈王才睜開湖綠色的眼眸，介入了這場口頭爭執中。

“惡魔，你不該出現在這裏。”

“你也不該出現在這裏，愚昧的精靈。”雪把話題丟了回去，強調了這裏不只是神國，還是神國地牢的事實。

在地牢裏待了數日之後，性格變得愈發沈穩的紅龍克蘇爾擡起頭來。

“雪，你的確不該在這裏。”他古銅色的眼中露著懾人的兇光。“你應該在魔界好好待著，永遠不再回到人世。”

而那小少年卻異常固執：“主人在哪裏，吾就在哪裏。”

克蘇爾抱著手臂，說出的言語對這惡魔來說無比殘酷：“你的主人早就不存在了。”

“不，我明明……”

克蘇爾打斷他的爭辯，繼續道：“同樣的，你也不該存在。如果你敢在這個地方吵著要碧翠絲，我就捏碎你的腦袋，小惡魔。”

“捏碎腦袋就不必勞煩了。”一道熟悉卻又冷漠的聲音在樓梯上響起，銀發少女提著煤油燈，一步一步地走下來。

少女那赤金色的眼眸在光線昏暗的地牢裏也依舊明亮。

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，她擁有著一雙過於明亮的熔巖色眼眸，以至於這世間萬物，任何景致都映不進那雙眼中。她只能自己去成為光，而不是反射光輝的鏡子。

銀發少女到來時，最先有反應的是克蘇爾，紅發少年驚詫道：“碧翠絲？”

克蘇爾壓抑住自己想要靠近的心情，手掌捏著地牢的欄桿，白皙的皮膚上緩緩浮現出紅色的細鱗。

“克蘇爾，你在為什麽生氣？”碧翠絲提著油燈走下來，先在關著克蘇爾的牢籠門前晃悠過去。“為了這具身體中那個年歲尚淺的意識，還是說，你也一樣憎恨我？”

赤發少年咬著牙說道：“你不該在這裏！”

“我的確不該在這裏，放心，我很快就不在了。”碧翠絲哼笑著走過去，身影從克蘇爾的視野裏消失。“倘若就為了這種事，還是消消氣吧。”

克蘇爾扒著欄桿跑到最左側，然而就算這樣，他也還是看不到碧翠絲。

他的情緒十分激動：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
在決定從荷羅亞堵截萊西時，他就已經下定了決心，那一定會是他做的最後一件不經大腦的事情。所以在被神國逮捕時，到被關進這座地牢裏，面對著一個仇人萊西和一個看不順眼的精靈王，克蘇爾也一直都保持著沈著和冷靜。

但此時見到故人，他勉力維持著的冷靜終於還是崩塌了——沒有人在面對碧翠絲時還冷靜得下來，要麽極度欣喜，要麽極度憎恨，要麽恐懼至極。

碧翠絲走到了那個欣喜得幾乎要落淚的雪發少年面前。

失去了雙角的惡魔臉上滿是喜悅和不可置信，他緊緊地盯著銀發少女，擔心這是一場隨時會醒來的夢。而他夢中的一切，包括面前的這人，都會化作浮沫飛去。

碧翠絲將長發揶在耳後，提著油燈將這個地方照得亮了些：“我來這個地方是為了你。”

雪發少年的面色卻變了一變，他總覺得，面前的這個碧翠絲有些奇怪……和他印象裏的主人不太一樣，氣勢都顯得和緩了許多。

果然，銀發少女的下一句話，是過去的魔女碧翠絲絕對不會說出口的。

“你不該出現在這裏。”她伸手扣動掛在門上的鎖鏈，一道金紅色的光劈下之後，斷開的鎖鏈嘩啦啦地滑落到地上。“所以，我來送你回去。”

碧翠絲拉開鐵門，走進了這間牢房之中。

雪發少年連連退後了好幾步，要躲開這個讓他感覺到熟悉又陌生的人。

“哎呀，這個熟悉的傷口。”碧翠絲看著少年胸口豁開的傷口，擡起手來，赤金色的魔力化成霧氣，絲絲縷縷地彌漫了這座地牢。“是重劍無名嗎？這把無刃劍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厲害。”

魔力散開之後，神國的空間被生生扭曲出了一個裂口。裂開的那一端傳來悲泣和哀鳴聲，呼嘯的風攜著鵝毛大雪從裂口中吹出來——她竟然在神國打開了通往魔界的門。

“回去吧。”碧翠絲抱著手臂倚在鐵欄桿門邊，臉上神情冷漠。

少年抽泣著問道：“為什麽？”

他捂著心臟的位置說道：“你不是想要這個世界的權柄嗎？讓我留在你身邊，你想要什麽，我都會為你取來，我們以前不是說好了嗎？”

碧翠絲慢悠悠地擡起頭來，問道：“是嗎？我都不記得了。”

少年備受打擊地瞪大了眼睛，他失落地退了兩步，喃喃道：“那你還記得什麽？”

“很難說清楚，記憶遺失的部分太多了。”少女說道，“但很顯然，你希望我記得的東西，我全部都忘了。”

碧翠絲懶得看少年有什麽反應了，她耐心不多。

在地牢裏耗費了太多時間的銀發少女擡起手，指著自己撕開的空間門說：“你自己滾，還是我踹你過去？”

特斯黛匆匆忙忙地奔往花庭，在沏好了茶等待小公主的父神面前停下腳步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：“父神，小殿下有些不對勁……”

還未等她說完，神國的空間就傳來一陣明顯的動蕩。

感受到了熟悉的魔力氣息，拜亞直接站起身來，往這氣息的源頭去了。

神國的地牢裏，被放倒的神官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，赤金色的魔力化成薄霧，絲絲縷縷地繚繞在陰暗的地牢之中。

拜亞揮一揮手，將這些濃厚得快凝成水珠的魔力消去。

紅龍克蘇爾躺在地上，眼睛緊緊閉著。他身體表面覆著鱗片，這是龍族在極度危險卻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才會出現的鱗化，是一種自我保護狀態。

同樣倒地的萊西面色慘白，精靈王埃布爾嘴角掛著血。

他們沒有受任何外傷，這完全就是被過於強大且含藏著攻擊性的魔力沖昏的。而那間被破壞掉門鎖的牢房裏，關押著的惡魔已經沒了蹤影，還未完全彌合的空間缺口僅留著一條細線，正在緩慢地消失。

拜亞閉上了眼睛，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。

“是通往魔界的門，她自己從來不會踏足那邊，只是把惡魔送走了。”他將命令傳遞下去，“把昏過去的人都安置好，埃布爾先移出地牢，讓醫療室好好照顧。”

特斯黛答應道：“是。要不要安排人搜查神國？”

“發現之後立即傳信給我，不要接近她。”拜亞轉身走出地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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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憶亂局（修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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